复旦大学女教师于娟,癌症去世10年后,如今她的家人过得怎么样?
2011年,复旦大学教师于娟的乳腺癌已无救治可能,在生命的最后,她所有的不甘心只与亲情有关。
看着两岁多的儿子“土豆”,她的心常常被一把锥子反复刺痛。
她说:“哪怕就让我那般痛,痛得不能动,每日污衣垢面趴在国泰路政立路的十字路口上,任千人唾骂万人践踏,只要能看着我爸妈牵着土豆的手去幼儿园,我也是愿意的。”
于娟叫老公赵斌元“光头”,自知时日无多,她会主动聊起“光头”以后的生活。
她问他,如果自己有一天翘辫子后,他会找什么样的女人做妻子。
不过,光头常常说:“我求老天让你活着,让我这样擦50年屁股。”
预感妈妈会想不开做傻事,于娟给父母布置了两个任务。
第一个任务是照顾好“土豆”。
这个才两岁多的孩子,将永失母爱,希望姥姥姥爷可以补偿给他很多的爱。
第二个任务是种树。
这是于娟的能源林研究项目,其中隐藏着母女俩“把挪威森林搬回家”的梦想,刚刚起步,却因于娟生病而搁置。
对亲人,她再百般不舍,也拗不过命运给予她的万般无奈。
于娟,上海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讲师,出生于1978年,山东济宁人。
本科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硕博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后被公派挪威留学两年。
她读了两个硕士,一个博士。
履历闪闪,人生激扬,但这一切都因为确诊“乳腺癌晚期”戛然而止。
2009年12月,于娟的病情最终确诊;2011年4月19日,33的她满怀不舍,离开这个世界。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写下近10万字的博客日记,后被家人结集成书出版。
书籍名字叫《此生未完成》,被誉为“患者用生命写下的奇迹”。
如今,10年过去,你还记得于娟吗?
第6次化疗结束后,19个月大的土豆给妈妈唱歌听。
那些日子,奶奶正教土豆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他奶声奶气地唱起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歌声传遍于娟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喉咙哽咽,泪流满面。
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土豆正像一棵草一样,在风雨中飘摇。
于是,她在日记中写到,哪怕遭受千人唾骂万人践踏,也想看着土豆长大。
2011年4月2日,是于娟的33岁生日,亲人齐聚,充满欢笑。
土豆口齿清晰地为妈妈唱《生日快乐》歌,一遍中文,一遍英文。
17天后,于娟辞世。
从此,她再也无法亲耳听到土豆的童言稚语,无法亲眼看他长大。
去世的前一天,于娟精神虚弱,她有气无力地告诉家人,想见土豆。
看着病房里抱着土豆的妈妈,于娟说不出话,眼里蓄满泪水。
她转头看向窗外,不舍的目光与阳光对接,晶莹透亮。
渐渐长大后的土豆,知道姥姥是为了妈妈才去种树。
每年,姥姥都会抽空回上海,陪土豆住几天,土豆也会在寒暑假去九仙山陪姥姥。
姥姥说:“种树,喂小狗、小鸡,这里的一切,土豆都喜欢。”
2017年,土豆带班里同学去九仙山夏令营。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尽主人之谊,引导同学们参观,给他们讲种树的故事。
2018年母亲节,土豆写给妈妈一段话:
“妈妈,我保证每天整理我的书桌;我保证每天用心做作业;我保证在课堂上专心听讲,积极发言……妈妈,您给我加油吧!”
2020年的清明节,土豆给妈妈写了一封信——《亲爱的妈妈,我想您了》。
他告诉妈妈,他将要成为一名初中生。
因为抗击疫情,他没有办法去看妈妈,于是买了一束白色康乃馨,和妈妈一起在家里团聚。
他拿到了古诗文大赛二等奖,成功当选少代会代表,获得了学校“阳光少年”的称号。
虽然他一直是班级前几名,但还没有达到妈妈从小到大都是前三名的成绩。
他让妈妈放心,一定会努力追赶妈妈的成绩。
他还在家种下6棵种子,因为姥姥告诉他,6是妈妈的幸运数字。
等种子发芽成苗,他就和姥姥姥爷一起,把他们移植到九仙山,他要和小树们一起长大。
他问妈妈,满意他现在的成绩吗?
我想,如果于娟能看到,她一定很欣慰,但绝不会强求其他。
她只希望,自己的土豆能健康地长大。
赵斌元比于娟大6岁。
1996年,赵斌元在上海交通大学读博士,命运把于娟送来这里读本科。
开学后才一个多月,他俩的缘分就来了。
在学校的一个英语角,后到的于娟加入了赵斌元几个人的讨论。
她穿着背带裤,圆脸笑吟吟的,赵斌元对她印象深刻。
她像男孩子一样爽朗,说话大大方方,看到赵斌元哈哈大笑的样子,她毫不避讳地说:“你像个傻瓜”。
一见钟情的戏码在他们之间上演。
赵斌元的生活中频频出现于娟的身影:她晨练后返回,她参加读书活动,她去食堂吃饭……
于娟的名字和模样,刻在了赵斌元的心中。
一次发生小地震,飞奔下16楼的赵斌元在给亲人打完电话后,径直奔向于娟的宿舍楼。
那一晚,他们在校园漫步,确立了恋爱关系。
于娟喜欢吃海鲜,第一次随赵斌元回老家浙江嵊泗,她完全没有普通女孩的矜持。
满桌海鲜完全诱惑了她,她大快朵颐,以至于公公婆婆怕晚饭准备的食材不够用,又出去采购一回。
十几年后,提起这次初见,婆家人仍会笑的直不起腰。
于娟是家中独女,生性聪明,记忆力惊人,从小到大,一路学霸。
她喜欢古诗词,常常发表文章。
在赵斌元的心里,于娟是个努力上进、真诚善良的才女。
他对她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宠。
2000年,他们登记结婚,住进亲戚借给他们的一套房子。
结婚7年时间里,他们经过了各自出国、异地分居、贷款买房、经济紧张,共同为事业奋斗的普通夫妻生活。
2007年1月,夫妻俩终于结束聚少离多的生活,团聚在上海那套66平米,正还着房贷的家里。
2008年9月,土豆出生;2009年10月,于娟出现病痛。
为了给于娟治病,2010年,赵斌元和于娟商量后,卖掉了上海的房子。
医生预言,“于娟最多活2年”,但赵斌元一直没有告诉于娟。
他想要的,是于娟一直活下去,至少10年。
他一直心存侥幸地鼓励于娟:
“这么多年,在学业上、工作上,你一直能够冲关拔寨,这次一样也可以。”
于是,在治疗见效低微的情况下,作为一名博士,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位知名高校的副教授,他病急乱投医,相信民间偏方,相信江湖郎中。
他甚至“弱智”到,相信癌症能一招搞定,能三个月治愈。
不是因为无知,而是因为愿望,让于娟能够活着的强烈愿望。
2011年4月2日,虽然于娟身体很虚弱,但她发自内心地开心。
因为那天是她的生日,除了家人为她庆祝,出版社还专门在那天与她签订出书合同。
于娟走后,赵斌元总生活在自责中。
作为一个终年埋头在实验室研究除甲醛材料的人,妻子竟然曾经浸泡在甲醛超标的环境里。
回忆于娟的治疗过程,他觉得自己每一个决定好像都是错的,愚蠢的。
他真的好想这一切都重新来一遍,于娟还躺在病床上,等他重新做选择,救她的命。
他把思念和悲痛倾注在妻子的书中序言,去圆她出书的遗愿。
《此生未完成》在上海交通大学首发,当天就被抢购一空。
这10年,他源源不断地为岳母提供经济支持,把对妻子的深爱播撒在九仙山一棵棵树木上。
岳母说,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不能再拖累他,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但他放不下,也不愿放下。
2021年4月19日,他写到:
“昨日的阳光很灿烂,今日也是。十年来,4月19日的这一天,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十年,不长,也不短,你让这十年开了花。”
光头还是那个光头,未再婚,执着爱!
于娟去世后的半年里,妈妈舒平一直哭,一直哭。
她把自己的名字“苏萍”改成“舒平”,那个叫“苏萍”的妈妈已经随女儿去了。
她无数次想过去陪女儿,但一看到土豆,全化为泪水。
她说:
“我想一直抱着于娟的照片,不让她受热,也不让她受冷。”
10年间,每一次面对记者的镜头,她的泪都奔涌而出。
在女婿赵斌元和于娟导师的劝慰下,舒平跟老伴儿商量决定,老伴儿留在上海照顾土豆,她去山东曲阜的九仙山为女儿种树。
当初,她和女儿第一次到九仙山时,于娟刚成为一名初中生。
冥冥之中,母女俩的命运早已与那座大山相融。
于娟一路上名校,去挪威,舒平没有操心过什么,反而是女儿一直说:“妈妈,别管,有我在。”
当舒平说挪威的森林很美的时候,于娟告诉她,要把挪威的森林搬回家。
她踩着齐腰的积雪送报纸挣钱,拼了命学习领奖学金,终于读博成功回国任教,有了把挪威的森林搬回家的资本。
于娟在挪威专业从事生物质能源政策研究,在复旦和挪威导师的支持下,她选择九仙山为能源林基地,准备种植黄连木。
一为黄连木全身是宝,树性环保;二为帮助山民脱贫致富。
病情确诊,一切都停止了。
2009年,舒平和老伴儿已经在九仙山承包了近3万亩山地,种植了几十种树。
于娟生病后,他们卖掉老家的房子,奔赴上海陪伴女儿。
于娟走了,56岁的舒平回来了,她带着为女儿治病剩下的钱和女婿筹来的钱,共30几万,开始了一场艰难的心灵的救赎。
舒平的父亲经商,家境殷实,她从来没有受过苦。
退休前,她在山东济宁对外经贸委工作,老伴儿在当地一家酒店工作,是国家特一级厨师。
她几乎不下厨,一日三餐基本是老伴儿张罗。
于娟长大后,父女俩都护着她。
结婚前,她是个被娇生惯养的女儿;结婚后,她是个被娇生惯养的妻子和妈妈。
但现在,她要一个人住在山民家简陋的房屋里,要一个人走10公里的环山小路,要一个人做饭,更要一个人承受种树的压力。
前几年,她从来不笑,见过她的人用“阴郁”形容她的面容。
失去女儿,成为她心里永远割舍不下的痛楚。
当她渐渐习惯着一切不习惯的东西时,却被首次种下的,40万棵黄连木成活率不足30%的现实砸懵了。
她大哭着嘶喊:
“我没用,我没照顾好女儿,我连树也种不活。”
那些树,每一棵上面都有女儿的影子,哭过之后,她不能也不愿放弃。
请教专家,求助山民,分批播撒的树种渐渐变成一片片新绿。
每天不到七点,她就扛着锄头铁锹上山,无论严寒酷暑、刮风下雨,栽种、管护、巡山,她成了这里的“山大王”。
她啃着干馒头、包子,吃着黄瓜、苹果、梨,喝着山泉水,精心侍弄黄连木。
有一年连续干旱,她心忧如焚,好不容易下了一场大雨,她竟然忘记已是傍晚,匆忙间爬上山去看树木喝水。
大雨滂沱,到处一片黑暗,在雨水和泥泞中下山的舒平,连滚带摔,险些丧命。
拦住她的,是一棵黄连木,但舒平说,那是于娟,她一直守护着自己和这片山林。
慢慢地,九仙山上一片葱茏,蓬勃生长的山林有了自己的名字——挪威森林。
2万亩山林,一点一点被绿意浸染;1000万棵树,倔强地挺立在山石上;4万多里山路,每一步都有女儿的牵引;50亩育苗基地,只要承诺能种活的人,舒平全部免费相送。
看着这片亲手种植的山林,看着自己和女儿的“挪威森林”,舒平对于娟说:
“原来你老说我笨,我现在不笨了。”
病中的于娟很幸运,除了亲情,还有友情的呵护。
“兄弟,别的忙我帮不上,要用钱,给我电话。”
“哥哥,听说嫂子得了重病,我没钱帮你们,很难受。但需要骨髓和肾脏的话,我来捐。”
“我知道很多乳腺癌女人接下来都会婚姻不幸,要是你老公对你不好或者闹离婚,你第一个告诉我,我第二天飞回来娶你。”
……
有一位妈妈的多年好友,亲自跑去山里蹲了两天两夜,逮回来一化肥袋绿色环保的活蛤蟆,要从山东背到上海,说是民间偏方。
被爱包裹的于娟,身体承受折磨,精神却乐观向阳,她觉得自己这半生没有白活。
故交来探病,把于娟和轮椅一起塞进车子,带她去另一家医院探望同样身患绝症的好友。
看着于娟不能走路,虚弱到只能被人推着轮椅走进病房;看着病床上的大哥瘦成一把骨头,喉咙上有个血洞的样子。
他们没有悲戚地哭泣,诉苦,却同时哈哈大笑,向对方竖起大拇指:
“没事的,咱挺得住!”
于娟说,这次相逢,是灰头土脸被命运按在尘土里依然微笑的土鸡之间的问候。
在《此生未完成》中,于娟写到:
“人生最痛苦的事有三种:
幼年丧母、中年丧妻、晚年丧子,
如果我走了,
我的父母、丈夫,和孩子,
就会面临这些痛苦,
所以我要坚强地活下去。”
那时候,她是多么渴望自己能活着,她时时抱有希望,但命运最终给她的,还是绝望。
于娟离世后,曾经就读的济宁一中的校友去九仙山看望舒平。
他们和于妈妈一起,共同见证了“挪威森林”这个名字的诞生。
于娟的博导彭老师,一直尽自己的力量给予土豆关爱。
“光头”赵斌元在进行生物质资源利用的研究,成果显著。
科技进步奖、青年岗位能手、优秀教师奖……他陆续收入囊中。
《此生未完成》累计销量50多万册,2019年,增订版发行,于娟的上万字遗稿和她的诗歌、随笔作品增补入内。
她原先期待的“哪怕能影响到一个人开始健康生活,那就值了”的愿望,早已成倍实现。
九仙山下的龙尾村,石门山镇的丁庄村,妈妈舒平转战在山区,替女儿于娟实现遗愿。
每次下山,山下89岁的苏大娘都做好了晚饭;河北公益人士刘湘贵,先后投入130多万元,培育树种,发展山区养老和种养公益事业;
30多处“挪威森林”陆续搬入陕西、新疆、福建、河北等地;全国各地30多万义工加入“挪威森林”公益项目……
这片片绿意盎然,如于娟所愿,舒平很欣慰。
现在的“挪威森林”有了一个官方名字——曲阜复生能源林。
从小我到大我,从于娟、舒平,到全国各地几十万的志愿者,他们,我们,世世代代,都从中汲取到生命成长的力量。
于娟离世已经整整10年了,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这个时间呢?
当年她患病,她用生命泣血书写的文字周围,拥满问候、关爱、祝福;
如今,唏嘘成过往,一切人归其位,物归原处。
能记着她的人,除了亲人和挚交,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土豆在学霸的路上攀登;赵斌元在学术研究的海洋里游弋;父母各司其职,续写女儿不息的灵魂。
舒平近况
于娟,此生未完成;舒平,此生要完成。
2021年4月19日,赵斌元说:
“昨晚我们围了一圈,追忆这十年。十年了,大家居然都还记得。甚至,还有新加入的年轻人。”
原来,这么多人都记得于娟。
那个爱笑、开朗,吃饭比男生多,生病了朋友掏肝挖肺都想救的姑娘,这一生,来的值得。
在于娟的追悼会上,赵斌元说:“感谢你们让她短暂的一生五彩缤纷!”
现在,这句话可以改成:
“感谢你们让于娟离去后的世界依然五彩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