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人物简介(2000多年前朝隐)
“隐”是与“仕”相对的一个概念。东方朔居庙堂之高,长期出入朝廷,因此严格来说算不上真正的隐士,但他屡屡谈论隐逸问题,并自称朝隐者,同时后世文人、学者多将东方朔这类士人称为朝隐、禄隐或吏隐者,因此也代表了一种隐逸相关的特殊现象。
一、东方朔的隐逸言行
东方朔,平原厌次人,通过毛遂自荐的方式获得汉武帝赏识。不过武帝仅仅视其为取乐的弄臣,因此东方朔常常表现出不遇心绪与归隐的希望。“文如其人”、“言为心声”,东方朔的作品中屡见这一心态的流露。
在东方朔的“代表作”《答客难》、《非有先生论》中,己经多次涉及隐逸问题。《答客难》针对博士们的嘲讽而作。
当时,几位博士嘲笑东方朔自羽学富五车,却长期得不到擢升,为此作者进行了反驳。文中,东方朔指出自己与先秦功名显赫的张仪、苏秦等人时代迴异,同时认为争取大功名对于一个人来说固然重要,但个人的修养、品性与人格同样重要,所以他觉得那些不为朝廷擢用的处士仍然可贵,因为他们修身守道,保持了独立人格,“今世之处士,时虽不用,崛然独立,塊然独处,”接着东方朔还列举历代隐者,予以说明,“上观许由,下察接舆,策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耦少徒,固其常也。”
《答客难》主要表达了作者对隐士的态度,《非有先生论》的讨论更深入一步。 文章明确肯定士人对隐逸生活的选择,认为在特定情况下,归隐是全身的方式之一,“接舆避世,箕子被发阳狂,此二人者,皆避浊世以全其身者也。”总之,东方朔对历代隐士的熟悉,以及他对隐士、隐逸行为的肯定,反映了他本人的态度。
当然,《答客难》、《非有先生论》流露的还只是尊隐心情,其用意更多在于反驳诘难者,掩饰自己的
尴尬
与矛盾。经历多次挫折后,东方朔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明确表达出归隐的想法,《与友人书》说:
“不可使尘网名拘锁,怡然长笑,脱去十洲三岛,相期拾瑶草,吞日月之光华,共轻举耳。”正是作者仕途失望后,遁世想法的表达。
再比如《答》、《非》等稍晚一点的《七谏》,借悼念、伤怀屈原,反复谈到过这一问题。《嗟伯夷》也有直接表白:“穷隐处兮,窟穴自藏。其随佞而得志兮,不若从孤竹于首阳。”此外,西汉之后诸多典籍对东方朔的归宿都做过衍生,也可反观出他本人的隐逸思想。
如《文选》卷二十八收录谢灵运《会吟行》一诗,李善注引《列仙传》说:
“(东方朔)武帝时上书,拜为郎。至宣帝初,弃郎去,以避乱政。置冠帻官舍,风飘之去。”《文选》卷四十七《东方朔画赞(并序)》也说:“蝉蜕龙变,弃俗登仙。”这两处文字,可能正是后人在看到了东方朔遁世想法的基础上进行的发挥与改造。
不过,虽然心存隐逸念头,东方朔本人也说过要遁迹山林的话,但事实上他又留恋朝廷生活,并不赞成“中隐隐于市”或“小隐隐山林”,而主张“大隐隐于朝”,即钟情“朝隐”。“朝隐”的例子,历史上早已存在,春秋末期有隐于周守藏室的老子,汉初丞相曹参、陈平经常“日饮醇酒”、“不事事”,其行为也类似“朝隐”。东方朔并非“朝隐”第一人,却是明确主张、肯定并自认“朝隐”的第一人,他曾说:“如朔等,所谓避世于朝廷间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又说:“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东方朔如是说,也如此做。他“避世于朝廷间”,又敢于直谏,不愿同流合污,保持着自己的独立人格。这种性格与品行正是历史上大多隐士矢志追求的。因此,东方朔是汉代明确提出“朝隐”主张且身体力行的第一人。正因为东方朔这种明确倾向,对于以往那些隐士,他更推崇朝隐者,而以为隐于市井、山林者不足取。
这一观点在东方朔心中根深蒂固,直到去世之前他还以此为训告诫子女,若要做隐士,宁可做隐于朝的老子或衣食无忧的柳下惠,而不要做饿死首阳山的伯夷、叔齐,“非夷、齐而是柳下惠,戒其子以上容:‘首阳为拙,柱下为工。’”“柱下”即隐于西周朝廷、身为“柱下史”的老子。
二、东方朔隐逸情结的原因分析
东方朔仕于朝廷又对外宣称隐于朝廷,这一仕、隐矛盾心理,首先取决于他本人生活的大环境、个人思想与价值取向。
关于东方朔的生年、早期活动,《滑稽列传》里褚少孙的补记与班固的《东方朔传》,均未作交代。褚、班直接从其求仕开始叙述,“臣朔年二十二......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
“臣朔年二十二”这句话表明他出生、成长必在汉武帝之前。假定东方朔自荐时在武帝建元元年即公元前140年,那么其生年当为前161年左右(汉文帝后元3年);若在武帝摆脱窦太后控制的建元6年即前135年,那么其生年为前156年(景帝执政首年)。
也就是说,东方朔早年经历了汉文帝、景帝两朝,或至少景帝一朝。这一阶段,正是汉初以来黄老思想最盛行的时候,灵活变通、入仕欲望较强的东方朔不可能不受到影响,他甚至有可能刻意钻研过相关著作,因为在统治者“不甚好儒术”的年代要想学而优则仕,不可忽视对所学内容的选择。
再回到褚少孙、班固的记述。褚少孙曰:“齐人有东方生名朔,以好古传书,爱经术,多所博观外家之语……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可见东方朔杂学多家,知识构成十分繁芜。
班固记东方朔自叙:“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常服子路之言。”
其中还特地提到“尝受《易》”。几乎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学,这恰恰与“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的黄老之术有某种暗合之处,也是东方朔早年受黄老思想影响的证据。再者,东方朔后来特别推崇“柱下史”老子,并将此时的老子也称为隐士,可能也跟他早年受黄老思想影响有关。
因为老子被称为“隐君子”,严格来说是他“见周之衰,乃遂去”之后,并非指任周“守藏史”(即“柱下史”、“柱下吏”)时的身份。
汉初的黄老之术具备仕、隐双重取向,既清净守道,讲究“自然无为而无不为”,又积极进取。东方朔早年与汉武帝时期积极求仕,取黄老之学“仕”的一面;遭遇挫折后则将隐逸作为心灵的慰藉,走向了黄老之学“隐”的一面。
总之,从黄老思想盛行到儒术独尊转变的时代大环境,以及由此形成的东方朔的学识构成,是影响东方朔仕、隐观念的重要因素。
其次,东方朔的隐逸情结与他在朝廷的经历有更直接的关系。东方朔进入朝廷后,期望有所作为。
他先是试图获取晋升,以便将所学用之于朝廷,为此曾“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因自讼独不得大官,欲求试用”,但多年不得意,反而受尽博士们嘲笑,“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其故何也?”对于博士们的诘问,东方朔只得用《答客难》来回答,以遮掩当时的尴尬。
博士的问难与《答客难》的反驳,事实上也宣告东方朔晋升渺茫。于是,他利用与汉武帝接近的机会以进谏方式矫正时弊。东方朔针对重大问题向汉武帝提过诸多建议,试看两例。
例一,汉武帝喜好游猎,曾下令扩建上林苑,对此东方朔坚决反对:“臣闻谦逊静悫,天表之应,应之以福;骄填靡丽,天表之应,应之以异。今陛下累郎台,恐其不高也;戈猎之处恐其不广也。如天不为变,则三辅也尽可以为苑,何必盩厓、鄠、杜乎!奢侈越制,天为之变,上林虽小,臣尚以为大也。”例二,对于汉武帝姑姑窦太主乱伦理、宠幸男仆董偃的丑行,东方朔更不顾武帝的颜面,当众揭露了董偃的“三宗罪”:
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留神于王事,驰骛于唐虞,折节于三代......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径淫辟之路,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偃为淫首,其罪三也。”
上述言论所反映出的胆量、拳拳之心令人起敬,而且更可贵的是东方朔能言巧辩、诙谐幽默,完全可以通过迂回的方式向汉武帝进言,他却直言不讳,足见其强烈的使命感与责任意识。
直到临终前,东方朔仍不忘告诫武帝:“至老,朔且死时,谏曰……愿陛下远巧侯,退逸言。”
不过很可惜,虽然《东方朔传》说他察颜阅色,直言进谏,“上常用之”。事实上并非如此,至少在重大问题上汉武帝最终都没能采纳东方朔的建议——像反对铺张奢侈、大兴宫苑,指责汉武帝姑姑窦太主乱伦理、宠幸男仆董偃等事,都切中时弊而又事关大局,但武帝无动于衷,最后照样兴建上林苑,窦太主死后允许与董偃合葬一处。
这一结果等于说,东方朔既不能通过升迁的方式来干一番事业,依靠进谏来实现抱负、矫正时弊的路子也不顺利,见效甚微。两条路都走不通,这对于一位有着清醒意识、强烈责任感的士人来说,打击之大可想而知,因此东方朔进而灰心失望,常流露出隐逸念头,也就不难理解了。
再加之汉武帝时期残酷的权势斗争、宫闱之争,都让东方朔深深体会到朝廷的险恶。既然官不能升、谏不得用,又随时有卷入政治漩涡的危险,那么为何不继续诙谐搞笑,过一种优哉游哉的日子?大隐隐于朝,正是东方朔经历过诸多挫折之后的一种主动选择。
至于东方朔之所以选择朝隐方而不是退隐民间,跟他本人的性格息息相关:他积极求仕的举动,以及身在朝廷而期望有更大作为的愿望,说明从黄老思想盛行的大环境转至武帝时代后,东方朔的人生主要价值取向是入世作为,而不是清静无为,故并不甘心退出朝廷。
而且,以“倡优”身份隐于朝廷还有一个优势,可以随时“逆龙鳞”,因为“倡优”自古以来就有直言无罪的“特权,如春秋时期晋国的优施,就曾说:“我优也,言无邮。”“邮”通“尤”,过错之意,“无尤”即“无过错”。
因此尽管屡屡“逆龙麟”,仍不影响东方朔继续谏言。另外,汉武帝对“弄臣”的优待,足够保证诙谐、搞笑的东方朔生活富足。
稍晚于东方朔的扬雄对东方朔依恋朝廷俸禄生活的心理看得很清楚,指出东方朔的朝隐其实就是“禄隐”。
当然,扬雄也批评这种所谓的隐逸并不足取,“君子谓之不恭”,综上所述,东方朔求仕朝廷但言行之间流露出浓郁的隐逸情结,是中国隐逸史上第一位实践并明确宣称自己“朝隐”的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