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与骑士：“斯佩伯爵海军上将”号覆灭记
本文作者：大兵
1939年8月21日，德国海军“斯佩伯爵海军上将”号装甲舰（以下简称“斯佩”号）从威廉港起航后，悄悄溜过法罗群岛和冰岛之间的水道潜入大西洋…9月1日，德国对波兰发动“闪击战”，同时已经在海上待命的“斯佩”号接到命令：
对任何盟国商船发动攻击，但必须严格遵守交战法则。
“斯佩”号属于“德意志”级袖珍战列舰的第3艘——这是《凡尔赛条约》下德国海军的一个奇怪舰种，即单舰最大排水量不得超过10160吨、火炮口径在280毫米之下…于是魏玛共和国时期的德国海军建造了“德意志”级这种装备2座三联装279毫米炮塔、8座单装150毫米副炮、最大航速超过26节的“迷你装甲舰”。
▲“德意志”号下水仪式，该舰后来改名为“吕佐夫”号，以避免“德意志”的沉没。
所对应的是：当时各海上列强的主力战列舰鲜有航速超过25节的，而那些轻视装甲防护的“条约型重巡洋舰”在“德意志”的装甲和火力面前又不堪一击…真可谓是“比我狠的没我快、比我快的没我狠！”
“德意志”级为了节省重量，采用了8台6800马力的MAN柴油机组，虽然柴油机在体积上未见得的比传统的蒸汽锅炉更小，但是同等燃油储备下的续航力大大增加，该舰以15节航速时可以持续航行16000海里！另外该型也是第一种大规模采用船体焊接技术的军舰，这比传统的铆接要节省15%的重量。而“斯佩”号作为“德意志”级的第3艘、也是最新一艘，在防空火力和水上飞机配置上还有所改进，最大排水量已逼近17000吨。
▲“斯佩”号的舰徽源自格拉夫·斯佩伯爵家族徽章。
9月30日，“斯佩”号在巴西海岸附近截获了它的第1个目标——5000吨的英国货船“克莱蒙特”号；不过舰长汉斯·威廉·朗斯道夫上校秉承着交战双方的道义原则，并没有威胁平民船员的安全，而是发出警告、确保对方全部登上救生艇并携带了足以支持到安全港口的物资后，才开炮击沉。甚至有时候在附近没有安全港口的大洋深处，“斯佩”号得带上对方的船员——
一位颇具骑士古风的德国军人！
▲朗斯道夫海军上校在一战时期曾作为海军见习少尉参加了日德兰大海战，并颁获勋章。
但是在“斯佩”号屡屡出手时，本来静坐在法国边境“支持”波兰的英国人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波兰的亡灭只是少了一个牵制纳粹德国的棋子，海上交通线遭破坏则是捏住了大英帝国的命根子！
▲战前参加英王乔治六世加冕典礼的“德意志”号——和皇家海军比起来，德国战舰渺小的可怜。
于是从伦敦到洛里昂、从直布罗陀到达喀尔，英国海军联合法国海军调动了9支舰队对德国人的海上袭击围追堵截：包括来自地中海舰队的“皇家方舟”号航母、“声望”号战列巡洋舰，以及法国海军2艘最新的快速战列舰“敦刻尔克”号和“斯特拉斯堡”号…
▲当时英国海军只有“声望”级两舰和“胡德”号战列巡洋舰（远处的）能追得上德国人。
▲本土舰队旗舰“胡德”号也紧急出港。
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逮住“格拉夫·斯佩”这条恶龙！
——温斯顿·丘吉尔
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斯佩”号舰的主人公马克西米利安·冯·斯佩海军上将也率领一战时期德国海军亚洲分舰队一路从中国出发，途经印度洋、西太平洋、澳大利亚东海岸，又取道智利杀入南大西洋…直到在阿根廷马尔维纳斯群岛遭遇英国海军强大的战列巡洋舰队才引恨归西。
把协约国的海上运输线搅了个天翻地覆！
▲马克西米利安·冯·斯佩中将（死后追晋上将），一战爆发时任德国海军亚洲分舰队司令。
▲当年追杀“斯佩舰队”的命令就是时任海军大臣的丘吉尔下达，二战刚开始丘吉尔再任海军大臣。
朗斯道夫既想重续斯佩伯爵的传奇，又要避免重蹈其覆辙，就要像一头真正的孤狼一样狡猾——他指挥战舰悄悄绕过好望角，随后在莫桑比克海峡击沉了一艘本来不值得猎杀的小油轮。朗斯道夫很清楚抵达港口的船员会向英国海军部汇报，所有人都以为他转向印度洋活动…而仅仅几天后“斯佩”号又绕回了南大西洋。
▲战时迷彩涂装的德舰，这是2号舰“舍尔海军上将”号。
但是随后在距离南非2000多公里达库尼亚群岛钓到一艘万吨级“大鱼”后，朗斯道夫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时间太短英国海军根本还来不及被调动，这次冒失的开火等于是暴露了他又重回大西洋的事实——
因为和往常一样放走了全部的船员！
▲“德意志”级舰艉配备8管533毫米鱼雷——对付毫无还手之力的商船，鱼雷比火炮更高效！
作为补救，12月3日，朗斯道夫决定取道西南往阿根廷与乌拉圭之间的拉普拉塔河口。那里商船云集一定有理想的目标，再捞一票后就可以便道去阿根廷补给，届时英国人说不定还在西非海岸转悠呢。
但得出同样判断的，还有正在南大西洋搜索的英国海军G舰队司令官亨利·哈伍德准将。通过对之前9艘遇袭船只位置的标注，哈伍德分析德国人下一步最有可能前往南美阿根廷港口附近——因为对方在海外没有几处像样的补给点，近三个月的海上活动，这艘德国战舰也一定亟待补充燃油并获得新鲜的食物。
阿根廷是这一地区仅有的与纳粹关系友好的国家。
▲“斯佩”号的海上袭击路线。
12月6日，哈伍德的判断得到了证实：一艘挪威籍商船在夜色中发现了“斯佩”号夜间演习的探照灯光——当时朗斯道夫和德国袖珍战列舰在大西洋上已经搞得人尽皆知，挪威船长借着灯光当场就认出了舰桥上那醒目的“卐”标志！
▲英国海军亨利·哈伍德准将。
12月13日，风雨兼程赶路的G舰队终于在拉普拉塔河口以东海面上逮住了“斯佩”号。虽然舰队中实力最强的“坎伯兰”号重巡洋舰半路上掉了链子，哈伍德准将手下只有“一重两轻”3艘巡洋舰，但他还是立刻向对手全速驶去——因为旗舰“埃克塞特”号上的6门203毫米舰炮射程足足比“斯佩”号上的短了9公里…
▲“埃克塞特”号属于条约型重巡洋舰的简配版：只有6门203毫米舰炮、装甲也十分薄弱。
这时朗斯道夫犯了第2个错误：由于舰上唯一1架侦察机损坏，他误判对手是“1艘轻巡洋舰带着2艘驱逐舰”；并没有利用距离优势发扬德制279毫米舰炮47倍径身管，最大27.3公里射程的强项…而是选择了正面迎敌、以期“速战速决”。
第二次世界大战首次海上舰炮对决，开始了！
哈伍德的策略是兵分两路——他本人坐镇“埃克塞特”号重巡洋舰上在右侧吸引德军主要火力；2艘轻巡洋舰“阿贾克斯”号和“阿喀琉斯”号则趁乱近身释放鱼雷。
仗着德国造火炮和观瞄设备的精良，“斯佩”号的射击非常准确，“埃克塞特”号连连中弹…304公斤的炮弹先后报销了巡洋舰上三座主炮塔中的两座、舰桥几乎被打成马蜂窝、通讯系统全部被摧毁，只有76毫米薄薄装甲保护的船体也大量进水并开始侧倾。
▲战斗结束后的“埃克塞特”号——可以被定为“全损”！
但由于德舰上只有两座主炮塔，面对英国人左右夹击，逐渐有点应接不暇了：“斯佩”号也被“埃克塞特”号仅剩的2门203毫米舰炮与两艘巡洋舰上16门152毫米炮在近距离形成交叉火力！历经82分钟的海战后，朗斯道夫的座舰被先后命中20余发炮弹，官兵阵亡36人、60多人受伤；最要命的是舷侧油槽被击穿，导致大量燃油泄漏…即便“斯佩”号能摆脱英国人不要命的纠缠，只剩下16个小时可用的燃油也不可能远离战场了。
▲两艘英军轻巡洋舰皆属于“利安德”级——二战英国最好的轻巡。
眼见无法脱身，朗斯道夫只得下令战舰驶入乌拉圭蒙得维的亚港躲避，而根据交战规则：英国人不能进入中立国港口追杀敌国战舰，那样视同于对乌拉圭宣战！
但是“斯佩”号的情况也不乐观，它的两台发动机在航行时受损、主炮弹药只剩下不到1/3基数，而且依据《国际法》——交战国军舰在中立方最多可停留72小时。即便在这期间能获得燃料补充，“斯佩”号也很难冲出去与英军一战或者转移至其他安全港口，更别说为了埋葬阵亡的船员他们已经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当时港内一艘阿根廷籍货船拍摄到的“斯佩”号。
12月15日，G舰队“坎伯兰”号重巡洋舰在港口外归建，当时的乌拉圭政府不想介入大国间的争端，已经明确表示德国人三天后必须走人，否则依据国际法扣留战舰待战后再归还。而另外一边英国海军部也放出消息：由萨默维尔海军中将领衔的地中海H舰队，包含2艘战列巡洋舰、2艘航母已经抵达南大西洋…
▲朗斯道夫舰长与当地官员交涉，希望可以延长停留时间。
事实上英、法海军的确集中了大量的主力舰搜捕海上的德国军舰，但当时时离“斯佩”号最近一支舰队尚在1000公里之外，然而孤军奋战的朗斯道夫并不了解这些。汇总各方的消息：他和他麾下的官兵、以及这艘象征着德国海军精神寄托的战舰要么被不名誉的解除武装，要么向英国人投降或者全体奋战致死保存荣誉！
▲出席阵亡船员葬礼的朗斯道夫，或许此时他已经不打算脱下这身礼服了。
17日傍晚，朗斯道夫作出了他的决定——让港口内的一艘德国籍油船接走舰上的水兵，他本人与少数军官留下来于次日清晨引爆了早已安放的炸弹...
宁可自沉也绝不受辱！
▲自曝后的“斯佩”号，彩照是后来着色。
本来朗斯道夫舰长是要与舰同沉的，但被手下的军官强行带走；两天后在抵达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临时下榻的宾馆处，这位倔强的舰长选择了饮弹自尽，并留下遗书：
“我现在只能以自己的生命来证明第三帝国的战斗人员是准备为荣誉而牺牲的。凿沉军舰的责任由我一人负责，我非常愉快的献出我的生命来洗刷任何可能玷污我们荣誉的耻辱。我对我们国家与元首的事业抱有坚定的信念，我将以这样的心情面对自己的命运。”
在上校的葬礼上，当地不少民众自发向这位牺牲自己、保全官兵的舰长表达敬意，甚至英国海军也派代表出席——“斯佩”号在整个袭击作战中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平民！
▲朗斯道夫上校的葬礼。
“他们虽然与我们战斗在不同的旗帜下，却是一群值得尊敬的海上骑士！”
时任英国海军部第三海务大臣的奥斯汀·弗雷泽上将后来评价。
回忆
1914年11月8日，在阿根廷斯坦利港外海的战斗中，面对英国海军两艘最新式的战列巡洋舰“无敌”号与“不屈”号，马克西米利安·冯·斯佩伯爵命令麾下的3艘轻巡洋舰各自突围。他本人则率领已经受重创的旗舰“沙恩霍斯特”号和姊妹舰“格奈森瑙”号向对手发起了毫无希望的死亡冲锋，以为友军争取一些时间…最后斯佩伯爵与他的两个儿子全部随舰阵亡！
▲一战德国“沙恩霍斯特”号装甲巡洋舰主要火力为8门210毫米舰炮、最大航速22.5节。
▲“无敌”号和“不屈”号是当时最强大的战列巡洋舰，拥有8门305毫米舰炮、最大航速27节。
1912年，年仅18岁的汉斯·威廉·朗斯道夫受到邻居家格拉夫伯爵、斯佩将军的鼓励，违背父母意愿报考了基尔海军学院。彼时不知道少年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竟在多年后与心中的偶像交相呼应…
此幸、亦不幸焉？
（本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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